編按：「老人照顧老人」已成了長照不可忽視的問題，當照顧重擔落在老伴身上時，再恩愛的夫妻，精神體力也會被消磨，導致「因不堪長照壓力，失手殺死老伴」之類的社會新聞時有所聞。作者分享老老照顧的困境，希望更多人能了解高齡照顧者的負擔。
他曾是家庭美滿，生活快樂的退休老人
「身體好好的卻死不去，真正是有夠拖磨……。」
人稱「田橋仔」的阿福伯，和老婆向來鶼鰈情深，儘管書讀得不多，家中卻出了個醫生，女兒也遠嫁美國幸福美滿。
那年阿福伯退休下來，聽說曾帶著老婆跑到洛杉磯女兒那邊度假小住，剛開始什麼事都很新鮮，不過一週下來，什麼異國的鬼風情，他們兩老根本完全不適應，搞得連呼吸都覺困難了，原本以為與女兒的久別重逢，尚可順便含飴弄孫一下，孰知，現實生活完全不是他們所能預期的，尤其面對中文不太靈光的孫子，與兩老簡直就是雞同鴨講的，原本的新鮮感，漸漸地變得無趣，甚至躁悶了起來。
好不容易結束長途的飛行，憶起那趟在洛杉磯的種種，阿福伯和老婆光想到要搭機飛那麼遠，就退避三舍吃不消了！
其實住在經過重新整修過的大宅院，平常種種花卉蔬果，對於阿福伯夫妻是再愜意不過的養老生活了，即使在台北的兒子，因為看診的忙碌無法南下陪兩老，哪怕多次慫恿他們過去同住，阿福伯夫妻也都興致缺缺。
提起阿福伯的這雙兒女，無疑都想盡份孝心，何況在外人的眼裡，不論在美國或大都會台北的家，可都是求之不得的「金窩」，不過說來說去，對於也有歲數的阿福伯來說，哪怕是金窩銀窩，終究還是自己的老窩習慣舒適。因此，幾年下來，只要遇到難得的假期，國外的女兒還是會帶著孫子飛回來，兒子這邊也是盡可能地撥空，不是隻身就是帶著妻小返回陪伴。從此之後，兩老便不再遠行、甚或離開過大宅院的老窩了。
衝著有位當醫師的兒子，阿福伯和老婆只要不舒服，電話一撥就能免費得到諮詢，兒子也常提醒他們如何保養身子，阿福伯一天到晚也是逢人自誇，說什麼大病沒有，小病單靠他兒子的一句話也能病除，在健保IC卡通行之前，也就是行之有年的舊制健保紙卡上，跟他同齡的別人可能早就換成B卡甚至C卡了，而他的那張A卡，一直以來確實沒蓋滿章，而且直到改用健保IC卡前，也始終從未換過新的紙卡。
當老伴身體開始出問題後，生活也改變了
然而，再怎樣的保養或謹慎，每個人終究還是會走上老化的一天，只要跟老化這兩個字一沾上邊，身體的零件接著就會「二二六六」鬆脫、甚而慢慢崩潰解體。果然有一天，阿福嬸開始走沒幾步就喊膝蓋痛，膝蓋關節的退化就找上門了！
還好有個當醫生的兒子，兒子委託在南部骨科醫師的大學同學幫母親動了刀，啊～「福」氣啦，阿福伯總是自恃上輩子燒好香、這輩子又取了個好名字，於是老婆阿福嬸從開刀、復健到復原得以自行走路，一切也都平安順利地度過。
在阿福嬸換完「身體零件」後，由於行動卡卡也需要復健，長期以來原本一直就幫阿福伯居家清潔的熟識阿姨，在兒子加碼的請託下，順勢協助代理兩老的三餐，直到阿福嬸身體康復後，兩老也都習慣且依賴她了，久而久之，那位阿姨儼然便成了阿福伯家中兼看護的家政婦，如此一來，家中既有兩老信任且熟悉的人協助照料，對於遠在美國或台北的兒女，自然放心不少。
只是，老婆既已過七旬、而阿福伯也來到八十來初的年紀，哪天誰的身體若突然遇有不測，說實在地，一點也不足為奇。
年過80，卻開始要照顧70多歲的失智老伴
自從老婆退化性關節開過刀後，體力和智力也就跟著一天天地衰退，沒多久，最摯愛的老婆便開始有了失智的現象，阿福伯都會不厭其煩地陪著阿福嬸去就診，同時細心叮嚀並提醒她服藥，可惜，阿福嬸失智的速度，彷彿像是難以預告的天災般，轉眼便排山倒海而來，從不給人時間做好心理準備！
打從阿福嬸開始失智退化後，兩老就不再出現過雅婷家，每次雅婷父親過去探望他們時，阿福嬸早已認不得他這外人了，而對於枕邊人的阿福伯，聽說有時也認不得，甚至時而咆哮時而怒罵，情緒經常起起落落。
「好佳哉，她不會衝出門到處趴趴走，但是，都不要別人幫她洗身軀（洗澡），每次洗身軀就親像要她的命，她都會生氣甚至打人，很累！那當時我查某囡從美國轉來，連自己的查某囡也不認得呢，洗身軀時照樣打她！」
後來，聽說阿福嬸失智的情況更急轉直下，已經完全認不得自己的家人，每次洗澡都像是打仗般，需動員較多的人力才行，還會趁人不注意時玩起尿片中的大便、甚至挖糞塗牆！於是，阿福伯兒子又申請了另一位外籍看護前來協助，沒想到，年輕的外籍看護受不了阿福嬸的狀況，有一天趁著阿福伯外出辦事時，竟然落跑了！後來，只得趕緊再度向仲介重新申請另一位年紀較資深的外籍看護，此後，阿福伯除非不得已，否則再也不敢隨便外出，唯恐第二位外籍看護又再趁機跑掉了！
就在雅婷父親車禍意外前，她曾經陪著父親最後一次去探訪，只見阿福嬸像小孩般、乖乖地靜坐在客廳聽著他們聊天。
「身體好好的卻死不去，真正有夠拖磨……」
捨不得送老伴去機構，超過10年的老老照顧，快撐不住了⋯⋯
阿福伯陪著失智的老伴一路走來，十年過去了，就在即將邁入第二個十年時，也終於快要撐不住了……。
相較於失智、身體狀況卻猶然安好的阿福嬸，眼前年近九十的阿福伯蒼老了許多，如今行動也變得不太方便，誠如阿福伯說的，當初就是因為捨不得，從未想過要將一生摯愛的老婆送往機構照料，後來被失控的老婆搞到都快抓狂了，才曾經考慮是否該把她送去機構，但是，據說第一時間光是阿福嬸的評估狀況，就被他們想申請的機構給打回票了！
阿福伯的一雙兒女，一時之間也無法說走就走、甚且離開現有的生活返回老家長期陪伴照護，此時此刻，阿福伯更不可能帶著老婆離開、跋涉前往台北的兒子家，更別提長途飛行到遠在國外的女兒旁邊了！
大部分的時間，阿福伯也只能繼續守著自己的老窩，與台籍的家政婦、加上外籍的看護，三人一起守護形同陌生人的「牽手」。電視曾經報導過的人倫慘劇，身為長期看護的家人，落到最後受不了，導致照顧者帶著被照顧的親人一同走上絕路，他終於可以理解且想像，這樣的悲劇絕對有可能活靈活現發生在社會的某個角落，而不只是八點檔電視劇胡謅亂編的情節。
面對這幾近二十年老婆荒腔走板脫序的生活，漸漸地，阿福伯心裡越發無奈，也變得越來越沒把握，哪天他是不是也會看著眼前的老伴，然後裝作不認識，心一橫地，就把那一直牽著的手給放了……。
文章摘錄自《長照鏡頭下的漏網特寫！：一位中年女子和老父間的私密時光》｜作者：阿Hing ｜出版社：釀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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